我是南方人,前半生见过苹果树的次数屈指可数。2017年10月忽然心血来潮走了一趟“中国苹果万里行”,从陕西到甘肃,再从甘肃到新疆,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产量最高,出口最多,栽培水平最先进,作为中国水果的老大,苹果现在的处境是比较尴尬的——行情低迷,效益下滑。一路走来,无论种植者还是经销商都在困惑:问题在哪里?出路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
其实,市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供求关系。
如果供不应求,果品的价格就上涨,就不愁销售,这个时候什么质量问题、安全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但如果供过于求,品质差的会出现质量问题,用药多的会出现安全问题,那怕是优质有机果品也会出现价格问题。消费者会考量“如何以最少的钱买到最好的苹果?”,这时价格就会跌,先从好苹果开始跌,然后普通苹果不得不跌,差苹果跌无可跌,只能被市场淘汰。
当供过于求愈演愈烈时,普通苹果也会加入被市场淘汰的行列,好苹果也没什么效益,种植者坚持不住,不得不另谋出路,于是苹果就少了,过了几年,供求关系又逐渐恢复平衡,直到又供不应求。
这是市场的规律,亘古不变。股市如此,果品也如此。
中国苹果产业的发展就经历过这样一轮循环:1997年前一直递增,到1997年种植面积接近4700万亩,达到顶峰;然后市场反转,从1997年到2003年,面积锐减,到2003年只剩下2650万亩,一下子减掉了2000万亩;2003年到2008年期间一直在低谷徘徊,如同股市中的“熊市”。
2008年后,苹果产业重新进入发展期,产业进入了“牛市”阶段,中国苹果像中国股市一样呈现“癫狂”状态,到2016年全国苹果种植面
其中陕西省苹果种植面积1057万亩,产量1101万吨,占到中国苹果的四分之一、世界苹果的七分之一。根据陕西省统计局公布的《2016年陕西省果业发展统计公报》,陕西省2016年苹果挂果面积698万亩,只占总面积的66%。这组数据隐藏着苹果更大的危机:今后5至10年,那怕陕西省不种一株苹果,陕西乃至全国的苹果产量依然会持续稳定的增长。
所以,从目前苹果价格下滑、效益低迷的情况来看,产能过剩无疑是罪魁祸首。
一句话:种太多了!
对于无序的中国果业来讲,想要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却是一个被政府脱贫任务所绑架的大难题。西部地区由于脱贫手段的缺乏,种苹果仍然被作为一种有效手段被强行发展。陕西延安地区就计划在原有300万亩的基础上再发展200万亩,达到500万亩。
其次,由于早些年苹果种植呈现出的较高效益,在其他领域被过剩下来的工商资本也积极投入苹果种植领域。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海升集团。
由于产能不能得到全部释放,已经做到浓缩苹果汁全球销量第一的海升于2012年开始大规模投资种植领域,引进世界先进的种植模式,在全国苹果各大产区兴建了5万余亩看起来非常“高大上”的苹果基地。
海升最初打的算盘是:发展10万亩苹果,平均亩产1万斤,平均单价5元/斤,产值50亿。估计也是看到了行业危机,海升放弃了原定的10万亩发展计划,停止了扩种步伐。
与普通果农乔砧大冠的种植方式不同,海升采用的是国际先进的矮砧密植栽培模式:果树攀着支架长、机械顺着行间走、水肥沿着管道滴……让吃瓜群众看得口呆目瞪。海升认为,凭借他们的“机械化部队”应该能很轻松地打败“土八路”的传统种植模式。
专家们也普遍认同这种观点。专家还认为,低海拔的苹果适宜区必然会被高海拔的苹果优生区淘汰,所以像陕西延安、甘肃静宁、新疆阿克苏等地仍然可以继续发展苹果。
但现实并不像专家们设想的那么简单。由于缺乏更好的谋生手段,大多数农民并不愿意接受专家们给他们家苹果设定的“命运”。我甚至从一位陕西礼泉的老农那里听到“五分钱一斤都不砍”的“决心”。因为在他那里,没有其他东西可种。
与海升的机械化低劳动力使用相比,农民的自身劳动力成本可以忽然不计。更何况还有矮砧密植栽培模式前期高昂的建园成本与机械购置、维修成本,以及人员管理成本。
这让我想起著名的“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那句话。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2017年是我一生中苹果吃得最多的年份。
先是从陕西吃到甘肃,再从甘肃吃到新疆。在新疆阿克苏时,我还客串了一下“中国好苹果大赛”新疆赛区的评委,一口气尝了五十多个阿克苏苹果。
一号苹果“浓甜”、二号苹果“甘甜”、三号苹果“甜酸可口”、四号苹果“酸甜适口”、五号苹果“清甜”、六号苹果“淡甜”……
除了“甜”、“酸”之外,只剩下“脆”还可以用来评判苹果的内在品质。尝了二十个样品之后,我再也分辨不出它们之间的差异,除了特别难吃的。
在阿克苏的苹果产区,越靠近天山,苹果的糖度越高;越靠近市区,苹果的脆度越大。所以阿克苏苹果其实只有中间一溜品质是最好的,能够把“富士”苹果的甜、脆两大特点融合得最好。
回到家乡后,从全国各地又寄来很多苹果,云南的,山东的,宁夏的,吉林的,河北的,山西的——大致有二十几款苹果,其中绝大部分苹果都能够达到优质果的标准,糖度多在14%以上,最高糖度超过19%。
我本来想从这些苹果中选出一款出类拔萃的极品苹果进行推荐,结果却没有结果。无论我还是其他鉴评者都无法旗帜鲜明地挑出令人惊艳的极品苹果。因为都是“富士”,都是那个味,无非更甜一点,或者更脆一点,之间又相差甚小。
倒是后来有人从河北秦皇岛寄来一箱苹果,放着四个品种,分别是:“富士”、“王林”、“黄香蕉”和“小国光”。这几个品种放在一起品尝倒是很能区分得开:“富士”甜脆可口,还有回甘;香甜怡人的“王林”我是第一次尝到,开始的感觉很好,但尝了两次后就腻了;“小国光”又太酸。
最后我居然喜欢上早已被市场淘汰的“黄香蕉”,绵绵的,酸甜适口,风味浓郁有香气。
回想起“中国苹果万里行”的旅途中,能留在我记忆中是在陕西千阳海升基地中尝到的完全成熟的“红乔王子”——鲜艳的红,浓郁的味。
很明显,我已经厌倦了“富士”的“甜”和“脆”。
在中国的水果版图上,柑橘是和苹果并驾齐驱的。
2016年,全国柑橘种植面积3751万亩,比苹果还多出265万亩;产量3765万吨,比苹果少623万吨;人均柑橘占有量27.2公斤。
与苹果不同,这两年的柑橘却是产销两旺,效益惊人。据广西日报报道,去年广西省荔浦县的版纳村全村72户村民中,“砂糖橘”收入达百万元以上的超过了30户,惹得广西人民集体“眼红”,广西柑橘更是以年递增50余万亩的速度飞速发展。
在这种疯狂扩种的情况下,“砂糖橘”的供求天平在今年已经发生微妙的转变,行情岌岌可危。但即便倒下“砂糖橘”,还有广西的“沃柑”、浙江的“红美人”、四川的“春见”和湖北的“伦晚”等柑橘新秀可以前仆后继。
值得考量的是,在现有相近的面积与产量水平上,为什么苹果“死气沉沉”,而柑橘却“活力四射”?
如果把这个问题追溯到消费者身上,就是喜欢吃柑橘的人要比喜欢吃苹果的人多。这又是为什么呢?
五年前在超市看到的柑橘多是“砂糖橘”、“温州蜜柑”、“赣南脐橙”、“琯溪蜜柚”,现在却多了许多新面孔,如“丑橘(不知火)”、“粑粑柑(春见)”、“沃柑”等,像“红美人”、“伦晚”、“中华红”这些品种在微商上也都卖得非常红火。除此之外,还有“金秋砂糖橘”、“大雅”、“甘平”、“晴姬”、“明日见”等品种都被炒得沸沸扬扬。
但苹果还是那个“富士”,加上少量“花牛”,啥都没变,倒是多了些销量并不大的进口苹果。
据专家估算,目前我国“富士”种植面积占全国苹果总面积的70%以上。在我走过的那条北纬35度线上,除了海升的“嘎啦”、天水的“花牛”和礼泉用来出口的“秦冠”外,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富士”。
在国内所有的大宗水果中,这么高的单品占比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说中国柑橘产业是“百家争鸣”,那中国苹果产业一定是“独尊儒家”。
自从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儒家独霸中国二千余年,造成后世思想固化,少有长进。
儒家还是那个儒家,“富士”还是那个“富士”。
在全球33个苹果主要生产国中,新西兰是公认的世界上苹果行业竞争力最强的国家。除了生产效率、工业基础设施建设和投入、金融和市场等因素外,选育并推广新优品种一直是该国提升苹果市场竞争力的重要手段。
“嘎拉(Gala)”、“布瑞本(Breaburn)”、“太平洋玫瑰(Pacific Rose)”都是世界级的优良品种,近年新开发的“爵士(Jazz)”、“爱妃(Envy)”、“皇后红玫瑰(Queen)”、“天后(DIVA)”、“迪万(Divine)”、“伊芙(Enw)”等新品种都已经进入国内精品水果超市的橱柜中。
还有一种世界最小的rockit苹果也凭借果实小、甜度高、口感脆,再加之包装时尚精美、方便携带等优点,成为国内生鲜超市的新宠。
而国内的品种选育只是不断的在“富士”中选优,选短枝型的,选着色好的,选抗寒的……;或者以“富士”为亲本选育新品种,如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选育出的“瑞阳”。
可能个头更大、颜色更红、丰产性更好、抗病性更强,但对消费者的体验来说,还是甜脆的“富士”味。就像一盘红烧肉,多放了点酱油,少放了点盐。
知乎上有个问题:“老婆很漂亮,也是真爱,为什么还是想出轨?”有人回答:“天天吃肉,想不想吃蔬菜调剂一下。”
品种多样化,品质差异化,也许就是目前能让日趋低迷的中国苹果产业走出困境最具可操作性的策略。